我今年50歲,我是在省城讀的大學,畢業以後我回到縣城上班了。
我家是農村的,我的父母非常勤勞,他們一直做小生意。
父親在上開了一家饅頭店,我們家蒸饅頭賣。
父親經常說,他這輩子就吃了沒有文化的苦,所以只得下苦力幹活掙錢。
父母的確非常辛苦,頭天晚上,母親就在一個大面盆里發上麵粉,天蒙蒙亮的時候,父親就讓母親多睡會覺,他一個人起床揉面蒸饅頭,天一亮就有人來買饅頭。
由于父母的勤勞,我們家雖然生活在農村,但是日子過得還可以,至少我從來沒有缺過零花錢。
在父母的鼓勵下,我和弟弟都讀書特別用功,我們兄弟兩個掙的獎狀貼滿了我家的牆壁。
來買饅頭的人,他們映入眼簾的先是正面牆上紅彤彤的獎狀,當人家誇孩子學習好的時候,父親就臉上笑開了花。
母親就低調得說,我家孩子學習一般般,只不過孩子怪聽話。
當我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時候,曾經轟動一時。
我是村子裡頭一個考上大學的人,父親特意去買了一掛長長的鞭炮,掛在我家門口的大槐樹上,噼里啪啦響了一大陣子。
父親又買來雞鴨魚肉,請了我們鎮上有名的廚師,在院子里給我們做了八桌流水席,宴請鄉親們。
鄉親們來吃酒席的時候,都不空手,有的給我送10塊錢(約45台幣),有的給我送20塊錢(約90台幣),還有一個阿媽給我送來了20個雞蛋,讓我帶著去學校吃的。
我從來沒有出過遠門,父親也沒有出過遠門,不過父親還是主動要求送我去學校。
到了省城以後,我的眼睛看不過來了,到處都是高樓大廈,車多人多,眼花繚亂的,車站上有我們學校接站的人。
去了學校辦完了入學手續,我們就去收拾宿舍,我們去得比較晚,宿舍的另外幾個同學都去了,他們來自全國各地,口音不同,好幾個是外省的。
讓我記憶猶新的是,一個自我介紹叫王立輝的同學,他穿著一雙塑膠黃球鞋,竟然沒有穿襪子,而且褲腿還短了一截,我往他的腳脖子上瞄了幾眼,他的腳脖子不知道被什麼劃破了一道 ,一看就是在家沒少干農活。
同學們都很熱情,對我父親一口一句大叔叫著,一個穿著比較時髦的同學叫張偉,他出手大方,竟然還遞給了父親兩瓶飲料,讓他在回去的路上喝。
那個年代,我們在鄉下只喝過汽水,這種易拉罐根本沒有見過,父親小聲問我怎麼打開易拉罐,我研究了半天,說應該是拽著拉環就可以打開。
同宿舍的這八個人當中,張偉是家裡比較富裕的同學,他父親是做生意的。
其餘的這幾個同學,有的父母是在事業單位上班的,有的在國企工作,只有我和王立輝是農村的。
我們的大學生活是緊張而又充實的。白天的時候我們都在大教室里緊張地學習,或者去圖書館看書,查閱資料。
晚上的時候,我們才能在宿舍里放鬆一會兒。
每當我們這些人在宿舍里侃大山、談天說地的時候,王立輝就悄悄地出去了,整夜都不會再回來。
我們都非常納悶,不知道他到底出去幹嘛了,可是也不好意思問他。
雖然王立輝每天晚上都要出去,可是他從來沒有耽誤白天的上課。他實在困了的時候,課間的時候就趴在課桌上睡一會兒。
他的成績一直非常棒,到了學期末的時候,他還拿到了一等獎學金。
我們嚷嚷著讓他請客,他倒是很大方,請我們去了附近一家飯館,要了8個菜,我們大吃一頓。
那天,我們宿舍的一個舍友突然神秘地對我們說,他知道王立輝晚上出去幹嘛了!
這個同學去是本市的,那天晚上,他去附近一個工地找一個親戚有事,他竟然在那裡見到了王立輝。
王立輝正在工地搬鋼筋,昏暗的燈光下,他累得滿頭大汗。
舍友說他呆住了,只覺得眼淚在眼眶裡打轉轉,他沒想到王立輝晚上不見人影,竟然是出來打工,還是出苦力。
舍友悄悄地離開了工地,他沒有讓王立輝看見他,他也知道王立輝肯定不想讓大家知道這件事。
我們知道王立輝晚上竟然是出去搬鋼筋以後,半天都沒有說話,我們都非常自責,他好不容易掙了獎學金,我們竟然還讓他請客,太不應該了。
那天在合堂教室里上課的時候,我和王立輝坐在一起,上完課又停留了一會兒。
我們都來自農村,農家子弟相同的經歷讓我們走得比較近,談到了各自以前的經歷。
我說我家是蒸饅頭的,家庭條件一般,不過從小也算衣食無憂,父母寧願吃苦受累,也沒讓我和弟弟缺吃少穿。
每個月的生活費,父母都會按時寄過來,囑咐我別不捨得吃喝,一定要吃飽。
王立輝聽了以後,他嘆了一口氣說:「雖然我們都是農村家庭,可是我們家的情況遠遠不如你們。」
「我父親身體一直不好,常年要花錢治病。我母親已經去世好幾年了,這些年是姐姐掙錢供我讀書的。」
「我現在讀大學,真的是非常艱難。我的學費還是借的,我人在學校里,可是心在家裡,我牽掛著家裡的一切,父親身體不好,姐姐那麼勞累,但願我快點畢業,能掙錢幫幫家裡。」
聽了王立輝的訴說,我的心裡非常酸澀。
但是,王立輝還是沒有主動說出自己晚上搬鋼筋的事,我也沒有提起,每個人都有自尊心。
我沒想到,他瘦弱的雙肩竟然承擔了那麼多,怪不得他晚上一直出去搬鋼筋,家裡如此艱難啊!
那天晚上,王立輝又去了工地以後,我實在忍不住了,就對大家說了王立輝的家庭情況。
舍友們都紛紛感慨,他太難了。
有時候我和王立輝一起在食堂吃飯的時候,我故意多打一份菜。我說買多了吃不了,就請他幫忙吃掉。
開始他不好意思,我就說他要是不吃的話,我只能倒掉,那樣太可惜了。
他這才端過來,狼吞虎咽地吃掉了,我知道他幾乎不捨得打菜,有時候只買兩個饅頭,吃塊鹹菜就行了。
有一次我們湊錢聚餐,我們都不想讓王立輝出錢,可是他這個人自尊心特彆強,他說不讓他出錢的話,就是看不起他,他就不去吃飯了。
我們都想幫助王立輝,可是又怕傷了他的自尊心。
張偉是我們宿舍里的有錢人,剛開始沒看出來他大手大腳,可是自從大家知道王立輝晚上打工的事之後,他就花錢如流水。
我們有點不高興,覺得他在顯擺,明知道王立輝家裡那麼窮,張偉還在大家面前擺闊,這不是給人添堵嗎?
可是是人家爸爸能掙錢,有那個條件啊,他是家裡的獨生子,生活條件特別好。
那天,張偉買回來了一件T恤衫,我們一看就是大牌子,包裝精美,花錢肯定不少。
他穿上以後,讓我們給看看,是不是合身?
我們都實話實說,買小了,穿上皺巴巴的,一點也不好看。
張偉氣得把衣服扔在了床上,他嘟囔著:「真煩人,逛了半天街,好不容易在商場里買了一件衣服,還不合適。」
我們都說回去換換不就行了嗎?張偉說他懶得去換,這件衣服還不夠他的腿錢呢!
說著他把衣服揉成一團,扔在了王立輝的床上。
張偉說:「兄弟,你要是不嫌棄的話,這件衣服就送給你吧,我穿著不合適。」
王立輝不好意思地說:「你剛剛買的,還沒有穿過,我怎麼能要你的衣服呢?這可是新衣服啊!」
張偉大大咧咧地說:「你要是不願意要的話,下樓的時候你就幫我扔到垃圾桶里,反正我是不想穿了。」
王立輝一聽張偉讓他把衣服扔掉,他可不捨得呢,他趕緊把衣服套上了,大小正合適呢,彷彿就像給他買的一般。
張偉家裡確實有錢,有一次他買了一雙鞋花了好幾百塊錢,可是穿了一次,他就把鞋扔到了床底下,說是不合腳。
他問王立輝願意穿嗎?如果穿的話,就送給他。王立輝笑著說:「你真不要了?那我可就穿上了啊!」
王立輝穿上鞋子一試,大小正合腳,王立輝如獲至寶,把這雙旅遊鞋擦得乾乾淨淨的,只有去上課的時候才穿,平時去操場打球,他都是穿他那雙黃球鞋。
大學四年,王立輝幾乎沒有買過一件衣服,沒有買過一雙鞋子,都是撿張偉的衣服和鞋子穿的。
由于張偉的衣服都是花了不少錢買的,王立輝穿上以後又帥氣又陽光,走在校園裡回頭率很高呢!
不明就裡的人,還以為王立輝是富二代呢!慢慢地,王立輝在學校里越來越自信,後來還進了學生會當了學生幹部。
王立輝去食堂打飯的時候,有時張偉就請他幫著打飯,可是打來飯菜,他又說不好吃,就請王立輝幫他吃掉。
每到臨考試的時候,我們就臨陣磨槍,我們可不敢掛科,如果掛了科,那就麻煩了。
王立輝晚上也不再出去了,他也得在宿舍里好好復習。
因為他的目標不但是要及格,而且是爭取拿獎學金。
每當我們在宿捨去學習的時候,張偉就呵欠連天。
王立輝就隨時督促他要好好學習,可不能如果掛科。
這時,張偉就提議讓王立輝陪著他一起學習,遇到背誦的地方就讓他提問,每晚他給王立輝20塊錢(約90台幣)。
王立輝立馬把這個活接了過來,還真別說,他的督促和陪伴特別管用,一向不夠努力的張偉,竟然還拿了三等獎學金。
他拿到獎學金以後,不但把獎學金全部拿出來請客,而且還送給了王立輝一個大紅包,裡面有2000塊錢(約9000台幣)。
因為張偉從來沒有拿過獎學金,當他把拿到獎學金的消息告訴他爸爸的時候,他爸爸一高興給了他一萬塊錢。
張偉說這一萬塊錢(約4.5萬台幣)裡面有王立輝的功勞,所以給了他2000(約9000台幣)。
王立輝說什麼也不肯要這些錢,後來宿舍里這些同學打算出去旅遊,張偉就給王立輝交了報名費。
歲月如梭,時間過得飛快,轉眼間,四年大學生活已經結束了。
畢業就在眼前,我們忽然非常留戀這稍縱即逝的青春年華。
分別的前一天晚上,張偉請大家去了一家大酒店,他說我們要好好歡聚一番。
那天晚上我們在外面玩了一個通宵,喝了不少啤酒,好幾個同學又哭又笑的。
大家百感交集,萬分留戀,這些睡在上下鋪的好兄弟,四年的相處多麼不容易啊!
我和張偉碰杯,我隨口說:「今晚你請客得花不少錢啊,你家到底攢了多少錢啊?你看這四年你光是大牌子的衣服鞋子扔了多少?」
張偉也喝了不少,他借著酒力說:「兄弟,你以為我真的是那麼浪費的人嗎?我父親是做生意的不假,可是你以為他容易嗎?他天天起早貪黑的,他一直教育我要節儉,小時候我吃支冰棍都得磨半天才給我錢。」
「自從我知道王立輝家裡的狀況之後,我心裡就放不下了,我就想千方百計地幫助他。我故意讓他覺得我花錢不在乎,買衣服、鞋子的時候,故意買小或者買大,這樣他就心安理得的要了。」
「我讓他陪我學習,其實就是想給他一些錢,我總不能拿錢直接給他吧,那樣會傷了他的自尊心,他肯定不會要的。我用這種方式,他還能接受,他覺得是用自己的勞動來換取報酬,有什麼不可以的呢?他出去打工不是也為了掙錢嗎?」
我緊緊地握住了張偉的手,心裡被感動得一塌糊塗!
這時候,不知道誰帶頭唱起了歌,大家唱著唱著竟然唱出了眼淚。
這才是純粹的同學情啊!張偉為了維護王立輝的自尊,他不動聲色的幫他,這種幫助最能打動人心。
畢業之後,我們各奔東西,都有了各自的工作和家庭。
畢業15年聚會時,我們又見面了。
張偉回到他們那裡以後,子承父業,後來他成立了一家大公司,已經身價不菲,這次聚會的費用就是張偉一個人掏的錢。
王立輝進入了他們那裡的體制內上班,事業有成,再也不是以前瘦瘦弱弱的樣子了,他穿戴體面,目光自信而又睿智。
我在國企上班,也做到了中層的位置。
其餘幾個舍友有的在事業單位,有的自己創業,都事業有成。
我們同宿舍的8個人聚到了一起,我們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。
酒過三巡,轉眼間,我們已經人到中年,大家想起了那曾經的四年大學生活感慨萬千。
王立輝端起了一杯酒,走到張偉的面前,他一把拉住了張偉說:「哥,那四年多虧了你,要不是你一直幫忙,我還不知道過得有多艱難。你一直在明裡暗裡地幫我,我真是三生有幸!」
張偉愣住了,我們也愣住了,原來他比誰都清楚。
如今,一晃快30年了,每當想起這幾個舍友,我的心裡一片溫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