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死恨不消,那個我永遠不會原諒的大舅媽

人死恨不消,那個我永遠不會原諒的大舅媽

早晨六點多,媽媽打電話來:「你大舅媽歿了,你要不要回來。」「是嘛,那可真是太好了,我不回去。」我親愛的母親一連串國罵,恍惚間我分不清她是罵我還是罵她兄弟媳婦。然後又說:「行,你別回來了,我就跟你大舅說你們學校不讓老師到處走動,不能回老家來。」「不不不,你就跟我大舅說,我不願意回去,他老婆不配!媽媽你告訴你弟弟,到他的時候,我也絕對不回去!」我媽又含義不明地糊弄了我幾句,我懷疑她想笑。

掛了電話,我沒有任何悲傷,甚至有點快意,對,快意。這個惡婦,終於在癱瘓三年,吃盡苦頭以後,去世了,天道輪迴,惡有惡報!

突然很想我姥爺,很想很想!

我姥爺,一生要體面,有尊嚴,公平持正,勤勞節儉,溫和敦厚,人生所有的難堪,全都來自這個惡毒噁心的大舅媽!

人死恨不消,那個我永遠不會原諒的大舅媽

姥爺三兒兩女,一輩子克勤克儉,為兒子蓋房娶妻,為女兒置辦嫁妝,力求公平。

那年我十歲,冬天的早晨,陽光溫暖,姥爺靠著牆根半坐著眯著眼曬太陽,我依偎在他的膝頭,一邊用我寫過字的作業本給姥爺捲菸,一邊絮絮叨叨。

這個惡婦突然就沖了進來,此前她已經很多年不來姥爺家,不管是姥爺生日還是逢年過節,都只有大舅一個人來,那時候我還小,不知道具體原因,只是對這個人完全沒有印象。

她衝進來,就指著我姥爺罵:「沒有你們這樣偏心眼的老人,你三兒是人,你大兒子就不是人了!你們這樣偏心眼,不怕天打雷劈嗎!就你們這樣的,死了都沒有人埋!死都不得好死!」然後大腿一拍,席地而坐,號啕大哭,邊唱邊罵。

我姥爺臉色難看,甩袖而去。她就一腳踢翻了放菸葉的匣子,指著我姥爺的背影繼續咒罵,然後對著來勸的鄰居們哭訴。我終於聽明白了,她覺得我姥爺給我三舅蓋的房子花了三四萬,給她們家的房子才一萬多,所以我姥爺太偏心了,必須補給她三萬。鄰居聽明白都勸了,她結婚都是十年前了,那時候建房子就是這些錢啊。她就躺在地上打滾,罵我姥爺天打雷劈,黑心,偏心。我生氣她罵我姥爺,生氣她踢翻煙匣,就撿了一塊石頭,毫不留情地擲到她身上,她爬起來就追我。

我家和姥爺家只隔不到一百米,我一溜煙跑回家,她又坐在我家門口叫罵了一上午,直到我大舅來把她弄走。爸爸沒在家,媽媽為了家庭和睦,只能閉門不出,忍氣吞聲。

人死恨不消,那個我永遠不會原諒的大舅媽

到了周一,我放學回家的路上,跟同學說說笑笑毫無防備的時候,她從背後拉住我的馬尾,對著我就是一通掐!好,我打了你,你打我,我沒話說!認栽!但是,梁子也就結下了。

為了讓我姥爺補給她三萬塊錢,她三天兩頭地跑到我姥爺家大哭大鬧。可是我姥爺那時候剛剛給三舅蓋完房子,哪裡有錢給她?東挪西借給了她一萬。她不管不顧,除了錢,什麼都不認。我和姥爺在大街上走,她對著我姥爺吐口水!我姥爺特別要面子的人啊,在大街上被兒媳婦吐口水!我沒有別的辦法,我只能用丟她石頭髮泄憤怒!姥爺抱著我,不讓我吃虧,快步走開,可是,好久好久都不再出門!

後來,她不知道聽誰說,我姥爺蓋房子的錢里,有我媽媽給添的五千,她又改成堵在我家門口問我媽媽要錢!我爸爸為了息事寧人,給了她五千。姥爺非常過意不去,堅持給我爸爸寫了五千的借條。

正月初五,我姥爺六十大壽,一大家子,高高興興地在姥爺家給姥爺賀壽。春節的氛圍還沒有散去,家裡大人張羅做菜,我帶著弟弟妹妹們瘋玩,姥爺坐在他的躺椅上樂呵呵地看著我們,多少祥和熱鬧。

她來了!這樣的場合,她向來不來,也不讓她的兒女來,可是今天,她來了,白衣白褲的來了!大過年!老人大壽!她白衣白褲的來了!

進門往堂屋地上一坐,從口袋裡掏出了一瓶農藥:「今天,你們都在,這一萬五,不管誰出,誰給,今天必須給,不給今天就把我橫著抬出去!」我大舅像個孫子一樣站在那裡,一言不發。年少如我,都能明白,這個錢,大舅也想要!

那一天,多少兵荒馬亂,多少憤怒,多少難過,多少年過去了,我仍然心塞氣悶!姥爺難堪悲傷的臉,一輩子不能忘!

感謝二舅媽,感謝姨夫,感謝爸爸,感謝未過門的三舅媽,那一天,大家湊了一萬五千塊給她!

因為這些錢,此後很多年,姥爺幫賣菜的二舅家理菜趕集,幫賣肉的姨夫收拾豬下水,幫我們家帶我小弟弟,年年幫我三舅媽的娘家干農活。我姥爺,他已經盡力公平了,最後卻欠了很多人的情,他還到了他生命的終點!

人死恨不消,那個我永遠不會原諒的大舅媽

那一天晚上,我帶著我八歲的妹妹,一個六歲,兩個五歲的表弟,住在姥爺家。在晚上十點多,大人都睡了,從家裡摸出來,摸到她們家。幾個小的,弄了一堆甩鞕,悄悄地放在他們家門口。我點燃了一掛鞭炮,找了個高點的地方,一使勁扔進了他家。

姥爺家有幾棵大杏樹,每年姥爺都會趕集賣一些。周末正好是集日,姥爺就帶著我一起去趕集。爸爸特意給我二十塊錢,讓我買羊湯買酒給姥爺喝。我高高興興地跟姥爺出發,想著賣完了杏,我一下子變出二十塊,姥爺肯定會大吃一驚,忍不住就想笑。姥爺的杏都是在家裡精心挑選過的,老人家就是這樣,一輩子實實在在,所以賣得很快,才十點多就只剩一筐了。結果這個惡婦又來了,指著姥爺就罵:「一輩子鑽錢眼裡了,弄幾個杏也要上集賣,從來不見你給你孫子一個吃!你那麼圖錢,死了讓錢把你埋了吧!」大集上啊!這個潑婦啊!我姥爺這個一生要面子的老人啊,被這個惡婦當眾指著辱罵!關鍵是,這幾棵杏樹,從來都是盡著她們摘的!我不怕她!立刻回罵:「你才一輩子鑽了錢眼裡!為了幾個錢滿地打滾!錢那麼好,你管錢叫爹媽吧,離著你這親爹媽遠點!」

姥爺拉著我就走,筐和稱都沒有拿。此後,姥爺再也沒有去趕過集!再也沒有!

人死恨不消,那個我永遠不會原諒的大舅媽

之後很多年,我外出求學,與她沒有交集。她還是一樣從來不去我姥姥姥爺家,但是,地里的菜,菜園裡的雞,沒有她不往家裡扒拉的。姥姥向來糊裡糊塗,姥爺全做不知,她為所欲為。

再次發生衝突,是她想給她兒子蓋房子。但是村裡有政策,只有一個兒子的,不分宅基地。她就把主意打到了姥爺的宅子上,她不去好好商量,不想辦法解決,還是堵門罵!「孫子就要娶媳婦了,你們要是知道好歹,就趕快騰地方!」可是,姥爺就這一個宅子,能騰到哪裡去!二舅三舅商量著讓姥爺姥姥到他們家住,一家一年輪流。可是,憑什麼呢?

我和妹妹,幾個表弟,還有扔鞭炮事件後才出生的弟弟,小表弟瞞著大人們,找到了大舅家的表弟,本來想好好跟他聊一聊,讓他勸勸他媽,結果他說:「我不管他們住哪裡,反正我得蓋房子,娶媳婦。不想搬?那就早點死,哪裡都不用搬了!」這是人話嗎?那隻好打一頓了!

她知道我們打了她兒子,挨家挨戶的罵我們的父母。各種污言穢語,極盡惡毒。各家大人,根本不是怕她,是真的不想跟這個狗皮膏藥過招,沾上就甩不脫。可是我真的不能忍她,只要她敢來我們家門口,我就接上刷車的高壓水管子噴她,所以她對我格外恨。

後來,我姥爺還是搬出了老宅,姥爺說不是怕她罵,是不想耽誤孫子娶媳婦。姥爺在自家的地里蓋了兩間房,村裡知道我們家的情況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裝不知道。我姥爺,七十多歲,被逼搬出了住了一輩子的老宅!

二舅三舅,甚至我爸爸,都邀請姥爺姥姥來住,可是姥爺怎麼肯?他一輩子都不想麻煩人。

第二年春天,姥爺查出胃癌,期間治療,陪護,他們一家無一人露面,正歡歡喜喜地蓋新房呢!

冬天,姥爺就去世了。我既悲且憤!我們給姥爺送行的隊伍,經過她們新房的門口,我從白色的搭頭裡,看著那大紅的上樑彩花,那一地的紅色鞭炮碎屑,心啊,疼得無以復加!

她也參加了葬禮,假哭到嗓子都啞了,轉身就裝滿滿一碗菜,吃得歡。還談笑風生的招呼來幫忙的人吃飯,儼然一副掌家長媳的模樣。最後還卷了當天的白事禮金要走,大人們按慣例裝看不見,我們幾個小的,一遞眼色,堵住她,搶出來,給我姥姥。她張嘴欲罵,我直接威脅她:「你罵吧,你罵我們,我們就去打你兒子嘴巴子。以後你兒子說親,說一門,我們去挑一門。」她悻悻作罷。

就因為我這句話,她兒子說親,失敗一次她就去我們家門口罵一次,可是我那時候已經離家上班,一兩個月回去一次,根本不是我挑媒,單純是人家姑娘看不上她兒子!好吧,這是我嘴賤的代價,我認。

後來,終於有個姑娘瞎了眼跟她兒子結婚了。我離家日久,漸漸沒了她的消息。三年前,媽媽突然告訴我:「你大舅媽終於沒法出門罵人了,癱了。」好好好,很好!她那個狠心咒我姥爺的兒子,當然不可能好好照顧她,據說她吃了很多苦頭。她重男輕女,女兒不親近她,不來照顧她。別說康復鍛鍊,連吃飯都成問題。

我媽曾經勸我去看她,說人都那樣了,好歹是長輩,病了,總要探望一下。做夢!絕無可能!

這樣的惡婦,不要說病了,就算到今天她去世了,我仍然沒有辦法說服自己原諒她!我忘不了我的姥爺,那些難過的,難堪的,悲傷的,絕望的表情!永遠忘不了,所以,人死恨難消,不會原諒!

責任編輯:諸葛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