劉老漢這輩子一共有兩兒一女:大女兒春花,二兒子夏海,小兒子秋平。
劉老漢生平,最在意的就是兩個兒子。女兒他也不是不疼,但用他的話說:「女兒早晚要嫁人,嫁了人就是別人家的人,兒子才能傳宗接代」。這是一套腐朽得不能再腐朽的老思想了,但是老一輩的人就認這個理,說也說不聽。
從小,劉老漢家裡的三個孩子,平常東西都是一人一份的。但比如說過年殺了雞,兩隻雞腿給誰?自然是夏海和秋平一人一個,女兒春花啃雞翅。
春花上完初中就不上了,但是兩個兒子,劉老漢堅持供到大學。其中小兒子秋平整整復讀了三回,自己都崩潰了,說:「爸,大姐那麼想上,你不給她上,我不想讀,你偏要我讀。可我真的考不上,我不想讀了。我跟大姐一樣去廠里上班,也挺好的麼。」
劉老漢追著小兒子打了半個鐘頭:「你是兒子,兒子就得有出息,說啥我也得讓你讀出個大學生,不然我對不起列祖列宗!」最終,夏海和秋平都考上了大學。
為了兩個兒子,劉老漢沒日沒夜地工作,攢了錢,給夏海和秋平結婚。後來夏海和秋平都娶了城裡姑娘,有體面的工作,在城裡過日子。
村裡人都羨慕劉老漢,說道:「老劉,你有福氣了,兩個兒子都出息了,也把你帶去城裡過過麼。」
劉老漢把旱菸抽得吧嗒吧嗒響,驕傲地說:「那可不?老子養兒子,兒子再給老子養老,天經地義!」
然而夏海和秋平在城裡生活了幾年後,思想卻慢慢變了。他們漸漸瞧不上做了一輩子農民的劉老漢;他們嫌劉老漢身上髒,嫌他煙味重,嫌他過日子不講究;更嫌他老了,賺不到錢了,幫不了他們了。
劉老漢在大兒子家過了一年,大兒媳婦整天鼻子不是鼻子,眼睛不是眼睛;後來劉老漢又去了小兒子家,秋平愛應酬,經常喝得酩酊大醉地回來,劉老漢看不慣,說了幾次,秋平居然揮起拳頭要打劉老漢。劉老漢傷心了,包袱一裹,回了老家。
春花聽說了這事,去找兩個弟弟。兩個弟弟都直叫苦:「老頭子作的很,愛抽菸愛喝酒,頓頓要吃肉,誰跟他過得下去?你這麼能說嘴,你接回家去。」
春花也犯了倔,說道:「你們小時候和爸爸過了那麼多年都沒覺得過不下去,現在說過不下去了。我不信了,他能把我養大,我給他養老養不去了?」
春花就要把劉老漢接回家去,劉老漢不去。他是農村老人的思維:寧可在兒子家受苦,兒子不養他,他就自己過,堅決不要女兒養。
於是劉老漢堅持自己一個人生活,直到六十歲那年,他出了車禍,癱瘓了,兩個兒子更不願意養他了。春花要把他接回家去,劉老漢還要犯倔:「不去,活一天是一天,活不了我就去下面找你媽去。」
春花哭了:「爸,我不是你的女兒麼!我不是你的親生骨肉麼!弟弟不要你,我要你,我養你到老,養你到死,你必須跟我家去!」
從這之後,劉老漢就跟著春花過了。春花整整照顧了他十八年,一天三頓飯,每頓都好飯好菜的;春花給劉老漢擦洗,給他按摩揉腿;只要不下雨,每天午飯後,她就推著劉老漢去村口,和別的老人嘮嗑、下棋。
村裡人說:「老劉,你沒享到兒子的福,倒享了女兒的福了,還是女兒好啊!」每當這時,劉老漢就嘆口氣,不說話。
後來,劉老漢身體有了別的毛病。劉老漢覺得自己也沒幾年活頭了。他對春花說:「按照咱們當地的習俗,我的身後事該夏海和秋平來管,留下的房子和錢也該給兒子。」
春花笑笑說道:「爸,你放心,我給你送終,你的房子和錢,我也不要。」
劉老漢擺擺手:「你先別急,先聽我說。我是這樣想的,到時候我走了,如果夏海和秋平回來給我辦喪事,我的房子和錢還是給他們;要是他們不回來,東西就都留給你。這樣,誰都沒人說嘴,我到了下面,也好跟老祖宗交代。」
春花點點頭:「都聽爸的。」
劉老漢點頭:「那你明天就打電話,通知夏海和秋平,讓他哥倆回來。」
春花嚇了一跳:「爸,你還好好的啊,還能過好幾年呢,現在讓他們回來幹啥?」
劉老漢說:「你別問,你就跟他們說,我快不行了,讓他們回來分財產。」
第二天,春花按劉老漢的囑咐,給夏海和秋平打電話。劉老漢的房子和田地,原本是不值錢的,但是前幾年村裡就打了樁,要把一部分房子拆遷,一部分土地做別的規劃。劉老漢的房子和田地正好都歸納在內,一百五十平的老屋,三畝的地,到時候拆遷了,少說分個百十來萬。
兄弟倆晚飯前就先後到了家,一個個圍在劉老漢跟前,「爸」「爸」地叫個不停,春花都插不上手。
誰知兄弟倆守在劉老漢跟前,待了快十天,劉老漢一點也不像要走的人。夏海跟秋平合計:「我看咱爸精神頭好的很,哪裡像不行的樣子。」
秋平也點頭:「我估計老頭子是耍咱倆呢!嫌咱這麼多年不管他,心裡有氣,把咱耍得團團轉呢!咱哪有那麼多工夫跟他在這耗費,我明天就回去了,你呢?」
夏海問道:「萬一咱回了,爸正好走了,就大姐一個人在跟前,房子和錢留給大姐怎麼辦?」
秋平笑道:「二哥,你還是不了解咱爸。咱爸啥性格啊?最重視兒子的一個人,他能把財產都留給大姐?」
於是夏海和秋平真的回去了。兩個月後,又接到春花電話,說劉老漢不行了,兄弟倆趕回去,又待了四五天,知道又被老頭子耍了,氣沖沖地回去了。
這次過後,不到一個月的時間,春花又打電話。這回兄弟倆都覺得仍舊是老頭子耍他們,兩人都沒回去,結果,劉老漢真的走了。春花給劉老漢辦完喪事,夏海和秋平才知道了。跑到自家大姐家裡鬧,要春花把老頭子的錢和房子都交出來。
春花拿出一張紙,是劉老漢親手寫的遺囑:「爸說了,他走的時候,你們要是在,東西就留給你們;要是不在,就給我。我給你們打電話了,是你們自己沒回來。」
夏海氣道:「你之前哄了我們兩回老頭子不行了,這次我們也以為你是哄人的,單位里事又多,才沒回來的。」
秋平也說道:「大姐,你打的如意算盤,給我們來了一招狼來了。你哄我們兄弟上當,想近水樓台先得月。可是咱們村的人都知道,爸有多重視我和二哥,你別想獨吞他的財產!」
春花平靜地說道:「我沒打如意算盤,都是爸的主意。爸爸一輩子,最疼的就是你們兩個,可你們怎麼對他的呢?老二,爸在你家,你讓他吃剩飯喝冷湯;老三,你跟爸吵架,把爸趕出家門,一個晚上都不去找,爸在外面凍了一夜。我養了爸十八年,你們沒回來看一眼。現在爸爸走了,你們要分財產了,你們好意思麼?這房子和錢,我本來不想爭的,可爸爸說了,他雖然重男輕女,但是兒子不中用,這是我該得的,問心無愧!這份遺囑,爸是找村裡人做了見證的,你們不承認也不行。」
村裡人都點頭,說確實聽劉老漢親口說的,房子和錢留給春花,夏海和秋平氣呼呼地走了。
後來,村裡拆遷,春花得了六十萬和一套鎮上的商品房。村裡老人都說:「這是孝順的孩子,得了好報。」